大爱无痕

    即使是在寒冷、荒芜的西伯利亚，也一样有盛开的绚丽花朵。

    ------题记

    武汉东郊，建设乡畔。笔直的吴沙公路伸向无尽的远方。

    地广人稀，野草丛生，家农舍炊烟，鸡犬相闻。偏僻的建设乡没有霓虹闪烁、都市繁华，甚至连公交车都不曾眷顾这里，坐一趟离这儿最近的40路公交车，要走上半个多小时。

    然而这里却有一个残缺却充满着爱意的特殊世界------专以收养痴、呆、傻、残为主的武汉市第二社会福利院。四十多年来，它就一直矗立在这被武汉人称为“西伯利亚”的荒郊，远离城市浮躁和物欲，默默坚守着淡泊和挚爱。本文主人公鲁素珍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一

    清晨的薄雾还未消散，院内通往护理区的小跳入上传来一阵轻脆的脚步声。星期六上午不到七点，大多数人还在床上享受着美梦。鲁素珍已经穿戴好白色护理服，出门走上了院内的小路。

    路旁的水杉枝繁叶茂，院内的小路平滑整洁。短发圆脸、身体微胖的鲁素珍轻轻闭上眼，这条从宿舍区通向护理区的二三百米小中，她实在太熟悉不过。

    从豆蔻年华、活泼可爱的少女，到年过五旬、历经沧桑的妈妈；从普通的护理员到护理部主任，再到现在的副院长，在这条路上她走了整整三十一个春秋。

    小路的一端有一处斑驳的平房，从平房走过，鲁素珍放慢了脚步，一朵朵遥远的记忆浪花突然从心河里翻起……

    1975年5月，就是这座平房前，来了一位青春可爱的小姑娘。只有19岁的鲁素珍高中毕业了。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在就业单位的选择上，她来到了市二福利院。

    19岁的年龄，在现在的同龄人还在甜蜜地享受着父母的关爱时，鲁素珍却早早地经历了父亡母散的人生不幸。

    从刚刚记事开始，小素珍的妈妈离家而走。慈祥的父亲成了小素珍爱的源泉。父亲是长航远洋船的海员，每次出海回来，父亲总要给小素珍和她的弟弟带上衣服、玩具。笑着扑进父亲的怀里，让父亲的胡子轻轻地扎在嫩芽般的小脸上，这是小素珍最高兴的时刻。

    然而不幸却偏偏降临在这个单亲家庭，1966年，小素珍的父亲因公殉职。当父亲的同事将这个噩耗告诉她时，她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失去了唯一的父爱，失去了最后生活支柱的孩子。

    作为孤儿，小素珍被除数送到了武汉市儿童福利院，在这里她和同龄的小伙伴共同度过了9年时光。

    从童年开始就在福利院的经历，在鲁素珍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甚至决定命运的印象。高中毕业那年，虽然有其他职业可供挑选，但一种质朴和熟悉的情感让她自然地把人生的又一起点放在了福利院前。

    汽车载着她，从城区向建设乡驶去。路边的房屋飞快地从眼前溜走，人烟越来越少，荒野越来越多，驶上满是大坑的乡村土路，颠簸得让人直想吐。车越开越远，鲁素珍的心情开始由期待变得沉重。

    一个多小时后，车晃悠悠地停在第二福利院门前。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啊？陈旧、破落的院落孤零零地“遗落”在荒田间，四周满是齐腰身的杂草，喝水得到一口野井中打水。十几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七零八落地散坐在院子里，一个含着指头、流着涎液的痴呆汉子直勾勾地望着她，口中嗷嗷地咕噜着……

    原以为这里仅是收养普通老人的小素珍惊呆了。今后，她将在晕个荒凉的郊区，终生与这些痴、呆、傻、残的人打交道，这一切让她感到如此的陌生和害怕。

    晚上，院里临时将她安排到一间破旧平房里住宿。没有床，她只好在地上铺上一块门板当床。夜深人静，疲倦的小素珍渐渐睡去，身上突然觉得一阵瘙痒，是什么东西在爬动！小素珍吓得哆哆嗦嗦地打开灯，几只老鼠吱吱地从床板上溜走，细嫩的大腿不知何时已被跳蚤咬得满是线疙瘩。小素珍吓得哭出声来。

    第二天，腿上的红肿越发扩大，用手一挤竞流出浓水，一阵钻心的疼。想到自己满怀希望换来的境遇，想到 自己豆蔻年华将在无人知晓的荒郊度过，想到自己悲惨的家庭遭遇，小素珍抱着枕头大哭起来。她拎着行李，边哭边向院外的马路走去，她要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与青春生活大相径庭的地方……

    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从身后传来，鲁素珍一回头。福利院里的潘队长气喘吁吁地骑着车追上来。“小鲁，你审是要走吗？”潘队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轻声地说道：“我们晕地方偏远艰苦，还有二百多位老人要人照顾，让你受苦了。我们在这儿工作十来年了，多希望培养年轻人肺炎接班啊！你要走，我们可以理解，这里有些中药，是止脓活血的，院里的一片心意，希望能治好你的病。”

    老潘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袋中药递到小素珍手里。理解的话语让鲁素珍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震动了。刹那间，一股久违了的父爱慈祥的感情萦绕心头。她颤抖着接过中药，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潘队长，你别说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

    老潘没有想到，鲁素珍这一回去一呆就是三十多年。

    二

    “鲁院长，今天不是安排您休息我值班吗？你怎么又来了？”一声问候打断了鲁素珍的回忆。她定神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业务科的郭莉芳。这个姑娘与她共事十几年，是从护理部手把手地带起来的业务骨干。

    “哎，多年养成的习惯。你来了正好一起去护理区看看。”

    小郭笑着点点头，在她的眼中鲁素珍根本就没有休息过一个完整的节假日。工作三十一年，她竟加班1900多个工作日，以平常人一年工作250天计算，相当于多工作7年多。

    上午应该八点半上班，鲁素珍经常七点就到护理区查房，询问这些特殊病人的吃喝拉撒。

    1991年，福利院开展了自费代养业务，接收社会上的老人，开设临终关怀服务。小郭清楚地记得，每天七点到岗后，鲁素珍都江堰市要带领她们这些新来的小姑娘逐一看望卧床老人。一位老人是植物人，大小便失禁。她总是每天打来热水，轻轻擦拭老人身体，摸摸被褥床单。

    为提高护理技术服务病人，鲁素珍拿起了自己做实验，用针管扎自己的静脉。几天下来，完好的手臂被所属是血肉模糊。

    院里来了新的护理员，她手把手地教，早上帮病员起床，摸被褥床单，看是否尿床；摸头、衣领、屁股和手，看头发脏不脏，衣服穿上没，裤子是否尿湿，指甲要不要剪。虽然有了新的护理员，但第当有护理任务繁重的病人来到院里，鲁素珍却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

    1998年，护理部迎来了一位双目失眠的老人王剑文。他由于大小便失禁，家人无法照顾，进院时浑身屎迹，臭味难闻，长长的指甲尽是污垢。鲁素珍翻开老人的床褥，一大片刚排泻的粪便让人看了直想吐。

    鲁素珍连眉头没皱一下，连忙扶起老人，换上干净的垫子，将污物泡进待洗的水盆中。她打来热水，要给老人好好洗个澡。老人见鲁素珍是个女同志，脸一下红了，他拉着床板，大发雷霆，硬是不愿洗澡。事情一下僵住了，鲁素珍握住老人的手，目光恳切地说：“大伯，对于我们护理员来说，眼里根本没有性别之分，您要是愿意，就把我当女儿吧……”

    王老伯手臂颤抖着，默默低下了头，两行浊泪从眼角旁滚落。他没有再严辞拒绝，他无法拒绝这份来自鲁素珍的亲人般的关爱。

    鲁素珍为老人仔细擦洗身体，，托起臂膀换上新衣，剪去长甲洗净双手。整整一上午，老人与来时相比，已是容光焕发。

    刚进福利院，王老伯很不适应，他认为是遭到了儿子的遗弃，经常对着年轻的护理员大发脾气。鲁素珍没有指责他，她知道老人最害怕的是无人关心的孤独。

    自从那时起，院里的草坪上就多了这样一组镜头：和暖的阳光下，鲁素珍慢步搀扶着年近九旬的王剑文散步，给他烹制可口的饭菜，一勺勺喂到老人口中。王老伯越来越依赖鲁素珍了，只要她不在身边，王老伯就不安心吃饭、睡觉，口中还含含糊糊地唠叨：“我的鲁姑娘呢？”

    1999年的一天，鲁素珍像往常一样扶着王剑文在院子里散步。王剑文突然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就要过生日了，儿子却不能来看他。鲁素珍默默记在心里。第二天，她专门跑到几十里外的市区买来一个大生日蛋糕，组织工作人员给老人过生日。

    老人流着泪，吃下了一块又大又甜的蛋糕。这是老人最后一次过生日，是在佤的晚年最热闹的一次。晚上，他拉着鲁素珍的手，哆嗦地从枕头下摸出300元钱。“小鲁啊，我晚年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你。你就像我的女儿，这点钱是我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鲁素珍百般推脱，老人哭着喊道：“你要是不收下一，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几天后，老人安然辞世。鲁素珍把300元钱和王剑文的临终遗言转告给了他的儿子。在老人的遗体前，老人的儿子哭着“扑通”一声跪在鲁素珍面前。他要用这种朴素的方式表达对恩人鲁素珍，对无私的爱心的衷心感谢。

    三十一年来，以鲁素珍护理过的病人达3000多人次，先后精心护理和照顾200多位老人走完人生最后的旅途。

    三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这里近400名护理对象鲁素珍无一不熟悉。三十一年了，鲁素珍依然始终如一地将爱心播散在这片需要爱心的土地上。在这里，爱在播种、发芽、开花、飘香、结果。越来越多的人将亲属带来，放心地交到鲁素珍的手中……

    鲁素珍走进护理区大门，几个孩子刚刚起床洗完脸，看到熟悉的圆脸短发的身形，他们像燕子一样扑了过来。“鲁妈妈好！你亲我一下！”孩童稚嫩的嗓音欢快地在护理区的小院里环绕。

    “鲁妈妈，我，我昨天写了一封贺卡，中秋节快到了，我送给你。”自小弱智的文文蜷曲着小手拿着贺卡，歪着脖子，咧着变形的嘴巴，含糊不清地念道，“亲爱的鲁妈妈，你给我带来的关怀和爱让我拥有一个快乐的家，有了你，就有了我最美好的幸福……”

    鲁素珍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将孩子们搂在怀里，“妈妈谢谢你们！你们能成长，妈妈很高兴。”

    虽然已经经过了太多悲欢离合，但每当看到这些孩子，看到他们或高兴或沉静的样子，鲁素珍仍然止不住泪水涟涟。

    这些孩子没有一个是健康的孩子，都是被家人遗弃或送来的残疾孩童。小牛牛先天痴呆，十几岁了还每天坐在脚盆中自言自语。毅毅被大火烧伤，面目全非，整个左右手全部截肢，只剩下手腕的骨头，并且还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看到陌生人吓得发抖。

    这些孩子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没有家庭的关爱。鲁素珍和院里的其他护理员当起了他们的妈妈。孩子想穿新衣服，她常自己掏钱买，孩子身体不舒服，她整夜守在病房，孩子闷不作声，她细心询问。

    静静是一个被大火烧成严重肢残的女孩，虽然智力没受影响，但双手指头被除数烧得粘在一起，只有两根手指勉强可以像常人样卷曲。整个头皮和脸部全被烧毁，头上再也无法长一根青丝。她常常一个人坐在一旁，一坐一天望着远方发呆。

    鲁素珍搂着她的肩膀问：“静静，你有什么心事？”

    “我想像电视里年轻人一样学电脑。”静静低着头，半晌才说出话来。

    鲁素珍二话没说，向院里申请，送静静到中南神学院学习。两年后，静静学成归来。可不久，她再次陷入郁郁寡欢的境地。她找到鲁素珍，“鲁妈妈，我想结婚，想象正常人一样成个家。”

    残疾的孩子也一样有七情六欲，也一样有正常人的生活向往。孩子的终生大事成了鲁素珍揪心的牵挂。她四处托人做媒，终于找到一户殷实的河北家庭，对方父母对静静也比较满意。

    离开福利院出嫁那天，静静再也止不住满腔的泪水，她抱着鲁素珍，哭着谢道：“鲁妈妈，我走了，要离开呆了20多年的福利院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是您像亲生妈妈一样给我关爱，抚养我成长，在这里，请你受女儿一拜！”

    鲁素珍赶紧扶起静静，依依惜别的泪水，看到孩子幸福的喜悦，在这一刻顿时化成千思百味萦绕着她的心头。鲁素珍自己是个孤儿，却将让更多的孤儿感受到爱的温暖，让他们不再孤单，这一切源于自发的质朴感情，人类最伟大的母爱！

    四

    鲁素珍以水一般的慈爱，火一样的热情去温暖着一颗颗幼小的心灵，一个个残缺的生命。作为孤儿的“妈妈”，鲁素珍是优秀的，然而作为亲生儿子的妈妈，她却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1979年，鲁素珍的儿子刘雪松降临在这个世界。可爱的小雪松的诞生，既给鲁素珍平添了无穷的乐趣，也给本已忙碌的生活增加了许多烦恼。鲁素珍白天要照顾院里的老人和孩子，深夜回来，还要忙着给孩子喂奶，做家务，小孩子经常不能按时吃奶，饿得“哇哇”大哭。

    无奈之下，鲁素珍只好将孩子送到婆婆家，一个星期去看望一次。婆婆不高兴了，“自己的孩子不管，一天到晚去照顾别人的孩子，哪个当妈的是这样的？”鲁素珍没有争辩，含着泪水又回到了福利院。

    冬天来临了，寒冷而潮湿的天气让院里不少老人患了病。一天临下班，一个名叫陶玉桃的老人突然发病了，浑身打哆嗦，护理部的人赶紧找来鲁素珍。她来到病床前，这个老人她很熟悉，从小得过麻风病，没有头发，甚至连手都没有，一般的人怕被传染，都不敢接近她。鲁素珍一摸她的额头，已是热得滚烫。“快，送医院急救！”

    陶婆婆被除数风驰电掣般送到了医院，推进了争论病房。忙活了半天的鲁素珍这才想起来，儿子前几天接回来了，现在还一个人在家里。鲁素珍赶回家，发现儿子正怏怏地躺在床上。“妈妈我头痛。”鲁素珍用手一摸，果然有点发烧。她没有太在意，院里病了不少老人，病危的陶婆婆还躺在医院里急待照顾。鲁素珍给孩子喂下几颗药，拿了几块饼干放在床头。“听话，好好休息，妈妈明天上午就回来。”说完这话，她匆匆离去。

    鲁素珍在老人的床头陪护了一晚上，不停地摸体温，看吊瓶，半晚都没合上眼，第二天上午，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离开医院，却发现丈夫抱着儿子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儿子怎么了？”

   “你还记得儿子！他都江堰市病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个当妈的跑到哪去了？”平时温和的丈夫大声吼道。

    小雪松被送进了急诊室，看着已经烧得抽筋的孩子，医生训斥起来，“你们家长怎么这么大意啊，怎么现在才送来，孩子都快不行了。”

    急救、打针、住院……孩子的命保住了，但一个噩耗传来：孩子高烧太久，得了脑膜炎，影响了大脑发育，最终导致------弱智。

    听到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鲁素珍惊呆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命运为何对善良的人如此不公！她不相信，命运为何一再打击本已苦难的人生！

    望着儿子懵懵懂懂、一步一晃的样子，鲁素珍泪流满面，痛哭失声：“孩子啊，妈妈不好，妈妈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你啊！”

    从来没有什么打击能让鲁素珍如此伤心欲绝，但这一次儿子的不幸让这个坚强、乐观、善良的母亲撕心裂肺。多年后，只要想起这段往事，或者看到儿子痴痴呆呆的样子，鲁素珍心口就是一番痛楚。

    儿子成了弱智，同乡会鲁素珍的生活带来了学生的打击。是就此告别福利院吗？孩子的病已经无法挽回，但他毕竟还有父母。还有更多像他这样的残疾孤儿正期盼着人间的关爱。看到身边的孤残儿，鲁素珍更能理解他们心里那种对母爱的渴望。

    看到他们，她就想起了儿子，她要把对儿子的内疚之情转化为爱，用一颗母亲的心，去用心浇灌这些残缺的花朵。

    她更加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工作中去，投入到那些需要关爱的人群中去……

    三十一年过去了，经她照顾的孩子多达几百名，到底当了多少回“鲁妈妈”，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可她记得的是，每到过年过节，孩子们总要画上一幅画，写上一封信，唱上一首歌来献给他们亲爱的“妈妈”。这些东西整齐地放要她的柜子里，放在她的心里。

    三十一年过去了，党和政府不会忘记有这样一位普通党员-----鲁素珍，她将自己全部的爱都江堰市奉献给了那些需要关爱的人们。

    三十一年来，鲁素珍先后11次获得中央、省、市荣誉称号。1997年被评为湖北省社会福利事业单位先进工作者；2000年当选“武汉市第十一届劳动模范”；2004年被授予“湖北省劳动模范”；2005年被国务院办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有人不解地问她，你几十年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工作，连儿子都“搭进去”了，不就是几个奖状吗？你到底图个什么？

    她笑了笑，没有再回答。如果说当年她选择这里，是作为孤儿回报社会的话，那么现在还多了一个答案：爱！只要有爱，荒凉可以变成繁华，寒冷可以变成挚热，残缺可以变得完整，世界可以变成天堂！

    这就是她执着付出的精神支柱！这就是她毕生奉献的人生信条！这就是她-------一名共产党员的宽广胸襟和无私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