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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天命论的精神追求

时间:2012/7/20 16:24:00 来源: 哲学中国 作者: 罗安宪 浏览量: 797

所谓命,是决定人生贵贱福祸的、带有必然性与神秘色彩的某种异己力量。作为一种人力所不能左右的异己力量,命亦称做天命。汉人严遵曰:所授于德,富贵贫贱,夭寿苦乐,有宜不
 所谓命,是决定人生贵贱福祸的、带有必然性与神秘色彩的某种异己力量。作为一种人力所不能左右的异己力量,命亦称做天命。汉人严遵曰:“所授于德,富贵贫贱,夭寿苦乐,有宜不宜,谓之天命。”(《老子指归·道生篇》)南朝梁之刘峻曰:“所谓命者,死生焉,贵贱焉,贫富焉,治乱焉,祸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赋也。”(《辨命论》)汉人认为命有三科:受命、遭命、随命。赵歧曰:“命有三名,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恶曰遭命,行恶得恶曰随命。惟顺受命为受其正也已。”(《孟子注疏》卷十三上) 


    在中国,天命观念早在夏、殷时代已很流行,见诸史籍者亦多有之,如: 


    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尚书·商书·汤誓》)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商颂·玄鸟》) 


    这里就把夏灭、商兴说成是由天命所决定的。周人亦接受了这一观点,如曰: 


    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尚书·周书·康诰》) 


    丕显文武,皇天弘厌厥德,配戎有周,膺受大命。(《毛公鼎》) 


    这里将商灭、周兴亦说成是受天命所支配的。但周人在天命观上亦有所发展,即认为天命并非固定不变,亦即所谓“天命靡常”(《诗经·大雅·文王》)。若“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尚书·召诰》)只有敬德保民,才能“受天永年”。(《尚书·周书·召诰》)这就是所谓的“以德配天”的思想。是以周大夫刘康公曰:“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左传·成公十三年》)郑大夫裨谌亦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子产?”(《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一 


    道家之天命论有别于儒家之天命论。欲明道家之天命论,不可不先对儒家之天命论有所说明。 


    儒家认为天命不可违,强调“知命”,但同时又主张人在命运面前应当积极进取。作为儒家之创始人,孔子对天命抱有深深的敬畏的态度。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同时,在孔子看来,天道之流行,是自然而客观的。“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论语·宪问》)道之行与废,往往是人力所无法抗拒的。由畏命,孔子强调知天命。认为:“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论语·尧曰》)虽然孔子认为应该畏命、知命,但并不认为人在天命面前只能无所作为,而认为人应该发奋图强,积极进取,“不怨天,不尤人”,“知其不可而为之”。(《论语·宪问》)强调应该知天命而尽人事。 


    孟子于天命,既讲顺命,亦讲立命,亦讲正命。“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万章上》)所以,“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孟子·离娄上》)天命虽不可违,然人亦应积极进取。在孟子看来,一个人,不管其是寿是夭、处逆处顺,都应当修持自己之身心,以积极之态度迎接、面对各种结果,此即所谓“立命”。同时,“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崖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孟子·尽心上》)正命以知命为前提,然知命并非在命运面前无所作为,而应当“尽其道”,亦即尽自己之所能为。 


    荀子认为应当严格区分天人之界限。“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荀子·天论》)在荀子看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同上)天之有常,即天之有命,但人在天命面前并非无能为力,而应当“制天命而用之”。(同上)荀子不忽视天命,但更强调人之积极作为。 


    道家与儒家之命论,有同亦有异。 


    老子于命少有论及。只是顺便提到所谓“复命”:“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老子》十六章)此处之“命”,实为生命之“命”,而非命运之“命”。“复命”亦即恢复生命之本来状态。此命与所谓天命之命实无多大关系。[1] 


    庄子对于天命,基本上采取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2(《庄子·德充符》)万物皆禀受天地之气而生,而松柏则特受天地之正气,故四季常青;尧舜特受天地之正气,故可为众人之表率。尧舜之与松柏,受命而生,受命而降,非单依赖人力之可能为也,亦非人力之所可能左右。命之为命,即在其超越于人事、人力之上。 


    天命,作为一种必然的异己的力量,庄子认为人是无法违抗的。“天下之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庄子·人间世》)成玄英曰:“戒,法也。寰宇之内,教法极多,要切而论,莫过二事。”(《庄子疏·人间世》,郭庆藩,第155页)既为戒、为法,人则不能不遵守;既为戒、为法,人亦惟有遵行奉守之为事。在庄子看来,子之爱亲,亦是命;臣之事君,亦是义。反过来说亦是一样:子之爱亲,亦是义;臣之事君,亦是命。义为人世之所当为,命为人生之不可逃。尽义、任命,为戒、为法。所以,“父母于子,东南西北,惟命是从。”(《庄子·大宗师》)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不仅是一种亲情关系,也是一种命的关系,是冥冥之中一种命里注定的关系。“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庄子·德充符》)羿是百发百中的射手,有鸟进入羿之射程之内,而且正处其当中之地,那是肯定要被射中的地方,然而,却没有被射中,那就是所谓的命。 


    在庄子看来,人世间之种种大事大端,无不是命中注定的。“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庄子·德充符》)此一切既谓之命,当然是人力所不能为的,亦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将人生之贫富、贵贱、生死、存亡,完全归诸于天命,体现了道家学派对于超人力量的无可奈何的态度。 


与命有关联的还有一个范畴:时。如果说,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异己的、必然的力量与趋势,那么,时则是人力所无法左右的特定的社会发展状态,亦即所谓的时局、时势。命对人有着极大的影响和作用,时对人亦有着极大的影响和作用。“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庄子·秋水》)时势决定着人,时势不同,人之状态也很不相同。所以曰:“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庄子·秋水》)未可以为常,亦即难以知晓、难以把握。 


   《列子》一书,对命有更为详尽的论述。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3]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于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列子·力命》) 


    卢重玄云:“命者,天也;力者,人也。命能成之,力能运之,故曰运命也。”(《列子解》,杨伯峻,第194页) “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是任何社会、任何时代均普遍存在的现象。所以如此,其间有命焉。人生于世,有寿、有夭,有穷、有达,其寿、夭、穷、达,各自有命。“杨布问曰:‘有人于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父子也。吾惑之。’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列子·力命》)人世间总有许多无限可怪之事,总有许多不平、许多不公,对于这一切,人们想要了解,想要理解,而最终仍是无法了解、无法理解,由此而产生了关于“命”的观念。用命来解释这一切,本来出于迫不得已,但也惟其如此,终算对不可理解之事有了一种解释。有了这种解释,人们的心似乎才可以得到稍许安顿。 


    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列子·力命》) 


    张湛曰:“若其非命,则仁智者必寿,凶愚者必夭,而未必然也。若其非时,则勤俭者必富,而奢惰者必贫,亦未必然。”(《列子注·力命》)因为有天命,因为人之天命各有不同,所以仁智者未必寿,凶愚者未必夭,勤俭者未必富,奢惰者未必贫。如果仁智者必寿,凶愚者必夭,勤俭者必富,奢惰者必贫,如果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人们当然不相信有天命。而事实上,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实生活中,人们看到的更多是仁智者未必寿,凶愚者未必夭,所以要让人们不相信天命实际上亦很困难。只有当一个人诸事顺达的时候,他才不肯信天命,他会感到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而当一个人多有不顺的时候,他不得不相信有天命。只有承认有天命,只有相信有天命,他才会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安顿,否则不仅这一切不平之事不可解释,自己的心灵亦无法得到安宁。而人世间诸事顺达者少,事事不顺者多,所以,其信命者多而不信命者少。 


    既承认有天命,既承认人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人所能做的,只有安于命,只有知命而安时,只有安时而处顺。“知命安时,德之大也。时来不可拒,命至不可却,故曰安时而处顺,忧乐不能入。迷生于肖似,戚生于不知时焉。”(卢重玄:《列子解》,杨伯峻,第212页)人对于命,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是无能为力的。“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列子·力命》)其存、其亡,其厚、其薄,非人力所能为,此亦只是命。 


    道家讲天命,首先即承认天命之不可抗拒。在此一点上,道家与儒家对于命运之认识与态度并无二致。 
 二 


    道家天命论之特点,在于其理论之出发点与立足点与儒家有很大之不同。 


    儒家讲知命,道家亦讲知命,但所知者有所不同。孔子强调知命,是把它看成一种君子之德。“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论语·尧曰》)而庄子之所谓知命,是知命之无可奈何。既知命之无可奈何,人亦应以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来对待命。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庄子·人间世》) 


    人故有命。人既然无法,亦无力抗拒命运之安排,那就只能以一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听从于命运之摆布。成玄英曰:“夫为道之士而自安其心智者,体违顺之不殊,达得丧之为一,故能涉哀乐之前境,不轻易使,知穷达之必然,岂人情之能制!是以安心顺命,不乖天理。自非至人玄德,孰能如兹也。”(《庄子疏·人间世》,郭庆藩,第156页)知命,知命之有穷、有通,而人对此穷、此通则无能为力。知命之不可违抗,知人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既不抗拒,亦不怨愤,亦不颓废,而是以一种恬然达观的态度,以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正是精神修养达到极致的表现。 


    申徒嘉是一位断了脚的人,与郑国执政大夫子产同时师事当时之得道高人伯昏无人。子产很看不起申徒嘉,不愿与其同坐同行。申徒嘉答曰: 


    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弗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我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庄子·德充符》) 


    申徒嘉之回答确实很有见地。人世界有很多可恨可怪之事,亦有很多不平不公之事。为自己之过错做种种辩解,认为自己不该受形残之处罚的人是很多的;既已形残,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认为自己不该形全之人则非常少见。认识到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而能够泰然处之,只有修养高深之人方才能够做得到。以为自己双脚健全而笑我残疾的人很多,我听了很生气;然而等我来到先生这里,我的怨气全消失了。这难道不是先生以慈善洗净了我的心灵吗?我在先生门下已经有十九年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我是断了脚的人,如今你与我神游于形骸之内,而你却用形骸之外之眼光来看我,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子产虽位为执政大夫,其精神境界并不高。申徒嘉虽身受刑残之苦,但却能够泰然处之,不为自己之种种遭遇作任何辩解。处危乱之时,而不受危乱之苦;当苦难之世,而无有苦难之事,如此者,可羞也。孔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申徒嘉所处之世,不可谓有道;所处之时,不可谓无危、无乱,故其所受之刑难免,其所受之苦难辞。“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庄子·秋水》)如没有此苦难,反而很不正常。懂得这一切,故不为自己所遭受之苦难做任何辩解。不以此为耻,亦不以此为荣;不抗拒,亦不逃避;不怨恨,亦不愤懑;不激昂,亦不颓丧。而是以平静的心态对待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这只有道德修养达到极高境界的人才可以做到;而能做到如此,正是精神修养达到极致的表现。不论处逆处顺,不论遭遇何事,均能泰然处之。既不怨天,亦不尤人;既不抗拒,亦不逃避;既不喜,亦不忧。这是庄子对待时、命的基本态度,也是庄子对待人生的基本态度。 

    庄子对待时、命的这种态度,常被认作安命无为,常被认作消极顺世,甚至被认为是自欺欺人。[4]如此理解庄子,有失表面。庄子何以要对时、命持这样一种态度?因为只有以这样一种恬然达观的态度来对待一切,才能保守心灵之宁静、淡泊与自由。而庄子把心灵之宁静、淡泊与自由,看得比其他任何一切都更为重要。[5]庄子之人生追求,就是要保守精神之自由、自在与心灵之宁静、淡泊。庄子所倡导的人生就是自由、自在而淡泊的人生,庄子所倡导的生活就是自由、自在而平淡的生活。 


    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庄子·大宗师》) 


    安时、处顺之用意还在于哀乐不能入,而哀乐不能入之用意还在于保守心灵之宁静、淡泊与自由。所以,心灵之宁静、淡泊与自由方才是用意所在,方才是最后的目的。心灵何以不自由?因为“物有结之”,亦即为外在之物所束缚而不得“县解”。“县解”,即无所系缚。安时处顺,则哀乐不能入;哀乐不能入,则能外物;能外物,则能保守心灵之宁静与自由。故庄子曰:“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庄子·大宗师》)“天之所为”,即是自然;“人之所为”,即顺其自然。人之知也有限,而其所知也无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庄子·养生主》)故人亦应安于所不知。既不以所知为困,亦不以所不知为伤。“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庄子·大宗师》)如此即是“知之盛”,如此方是真知。有真知而后有真行,有真行而后可得“县解”。“县解”,即是无所牵挂、无所束缚,即是心灵之自由与宁静。 


    心灵之自由与宁静,即是庄子所追求之精神生活,亦是庄子天命论之立论基础,亦是庄子天命论之出发点。不把庄子的天命论同他的心性论联系起来,就无法区分孔、庄天命论之差异;不把庄子的天命论同他的心性论联系起来,也无法理解庄子天命论之真正含义。 


    卢梭认为,“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6]庄子追求人之精神自由,但亦承认人时刻不在枷锁之中。这种枷锁,既有现实之功、名、利、禄之类物事,亦有个体人力所无法抗御之必然力量,即所谓命。对于前者,庄子提倡超越的态度,主张“游心”;对于后者,庄子提倡安然处之。“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在命面前既不可奈何,亦即承认现实人生之不自由。承认其不自由,而又不甘心于不自由,而又不以不自由为满足,此即是庄子之痛苦所在。 


    承认人之不自由,而又极力追求人之自由,认为自由与必然之间始终存在着紧张的关系,这并不是庄子之深刻之处。庄子之深刻之处在于,他所采取的达到自由的途径,正是以对于不自由之认可为基本前提的,承认不自由成了达到自由的基本方法。“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此“安”字具有深意。既不可奈何,而后方能安然处之;既已安然处之,则心灵之威压亦顿然释之;心灵之威压既已不复存在,随之而来者即是自由而自在之状态。所以,以不可奈何的态度来对待命运,并不是一种无为的表现,更不是一种颓废的态度,而是“德之至”的表现,而是精神修养达到极致的表现。 


    儒、释、道皆言知命,但其意有很大之不同。 


     佛教之命论突出因果报应。印光法师曰[7]:“因果者,圣人治天下,佛度众生之大权也。”(《劝注重因果》,《印光大师文钞菁华录》六)关于因果报应,更有所谓“三报”之说。慧远曰:“《经》说业有三报:一曰现报,二曰生报,三曰后报。现报者,善恶始于此身,即此身受。生报者,来生便受。后报者,或经二生、三生、百生、千生,然后乃受。”(《三报论》)其意不过教人弃恶从善,此最易为者也。 


    孔子于知命之外,又大力张扬“知其不可而为之”。孟子于知命外,又强调“立命”、“正命”,强调“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强调“知命者不立乎崖墙之下”,反对坐以待命,推崇积极进取。所以儒家所倡导之人生,是积极进取之人生。 


     道家则不同。庄子于知命之外,只教人安命,教人“安时而处顺”。表面看来,以庄子为代表之道家,是消极以至颓废的。然庄子所倡导者,是一种精神,是一种追求心灵自由的精神。庄子所突出者,是人对于现实世界之超越。在儒家看来,知其不可亦当为之;而在道家看来,知其不可而为之,即是“疲役”,即是“芒”。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庄子·齐物论》) 


    所以,庄子所倡导之人生境界,也许比孔、孟所倡导之人生境界更其高迈,亦更其难以到达。因为不管处逆处顺,都一如既往,积极进取,并非难事。而对于自己所遭受之一切,对于功名利禄、穷达荣辱,均能采取超越之立场,采取达观之态度,以一种放得下的胸怀来对待一切,得而不喜,丧而不忧,“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庄子·齐物论》)“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庄子·天地》)以精神之自由为最高追求,却是一般人士所难以做到的。 


【注释】 


[1] 唐君毅:“老子之言复命,则视命如为存于物之静中之命根。此当是直以指物之所以能动能生之功能,如常言吾人之生命之所本于其内在之精力之类。”(《中国哲学原论》导论篇,第533页,台湾学生书局,1984。) 


[2] “受命于地”六句,原无“正”、“尧”、“在万物之首”七字,今据陈碧虚《庄子阙误》引张君房本增补。 


[3] 三仁者,即殷末之三君子。《论语·微子》云:“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4]  这样理解和看待庄子,可以说是由来已久,甚或可以说是一种传统的基本的看法。60年代,关锋、冯友兰、任继愈在很多问题上有分歧,但在此一点上却是相同的。 


[5]  蒙培元:“如果把庄子的自由境界仅仅理解为消极的逃避,那是一种误解。在先秦,在整个中国哲学史上,没有哪一个思想家具有庄子这样深沉的忧患意识,也没有哪一个思想家具有庄子这样深刻的批判精神,更没有哪一个思想家像庄子这样对自由充满渴望。他的忧患,不仅在于现实层面,而且在于心灵深处;他的批判精神,不仅在于历史层面,而且在于生命的存在方式;他所渴望的‘逍遥’,是对心灵自由的呼唤,而他所提倡的‘齐物’,则是对平等权利的追求。”(蒙培元:《心灵超越与境界》,第22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6]  卢梭:《社会契约论》,第8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7]  印光(1861~1940)我国当代净土宗高僧,莲宗第十三祖。陕西郃阳人,俗姓赵。名圣量,字印光。别号常惭愧僧。 


(原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  (责任编辑:李晋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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